太上皇问他,“这鱼烧得不好吃,是么?”

  他睫毛不动,感受太上皇的视线几乎要在他脸上烧出洞来,“比原先难吃了些。”

  太上皇吃了一口,道:“这一次难吃,是没去头腮和鱼肠,腥味重,加之抓回来之后没有过净水养几日,所以泥味更重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。”景昌帝依旧是没敢抬头,听着他的声音,中气不足,怎么还是充满威严和压迫感呢?

  依稀恍惚,回到了那个杀意顿生的晚上。

  浑身不寒而栗。

  “所以,皇帝认为是鱼的错还是厨子的错?抑或是吃鱼的人失去了当初喜欢的本心,容不得半点瑕疵了?”

  景昌帝脸色煞白。

  太上皇盯了他许久,才扬手道:“再端上来。”

  宝公公应声,片刻又端了一盘小酥鱼上来,色泽金黄,香气扑鼻。

  太上皇亲自夹了一条到他的碗中,“再尝尝!”

  景昌帝惶恐,急忙跪下,“怎敢要父皇给儿臣夹菜?万万担当不起。”

  太上皇声音淡淡,“起来,吃!”

  景昌帝敛住了神色,慢慢地起身坐下,颤抖的手夹起了小酥鱼,往嘴里送去。

  牙齿一咬,便是酥脆香口,没有腥味,没有太油腻,更没有泥土的腥臭。

  甚至这一次连鱼骨都炸得酥脆了。

  “是否可口了许多?”太上皇问道。

  他点头,轻声回答:“是,好吃。”

  太上皇满意地点头,“喜欢吃便多吃点,人嘛,总是要吃饭的。”

  “孤这一口饭也是要吃,哪怕是有人不愿意孤再吃饭了。”

  景昌帝觉得胸口上的那团火又烧过来了,烧得全身发痛,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,只能任由火焰蹿高,烧得他脑子成了灰烬,没有任何的思考能力。

  他并未责备他做错了,但是说的每一个字,都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窝里。

  离开乾坤殿,他依旧觉得后头像是有一条恶狗在追,又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,把他牢牢地捏在了掌心之中。

  头皮发麻。

  呼吸困难。

  恐惧像潮水一般把他淹没。

  他什么都知道,他一直装作不知道。

  今晚是威胁,还是提醒?抑或是再给他一次机会?

  什么机会?坐在帝位上的机会,还是再给他下手的机会?

  把话说穿了,回不去了。

  可纵然再给他一次机会,他还有勇气下手吗?那一次没有得手,便再没有可能动手了。

  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他那利刃似的双眸。

  他回到御书房,依旧浑身滚烫,翁宝奉上了茶,他一把便抓住了翁宝的手腕。

  翁宝惊叫,“陛下,您的手怎那么烫啊?是不是发烧了?”

  景昌帝眼前一黑,全身发软,往前一倒。

  最后的意识,听到翁宝的再一次惊叫,“陛下!”

  因着他今日大肆撵走跪在御书房外的大臣,这些人离宫之后,便越想越觉得憋屈。

  尤其是钟御史,他亲眼目睹吴大学士当日吴大学士退朝之后的样子,仿佛灵魂被抽走了。

  那一刻他的眼底,全是死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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